如果有錢，我也會很善良—《寄生上流》

距離上次進電影院看韓國電影已經整整一年了，當時好像是由於系學會活動的贊助，拿到《燃燒烈愛》的特映票。這篇文章的主題不是它，而且劇情細節我也幾乎淡忘了，然而《寄生上流》最後一幕，基宇背對著射進半地下室窗戶陽光的身影，和《燃燒烈愛》中海美迎著日光脫去上衣、忘我舞動身子的畫面，竟莫名地在我的腦海中重疊。

回到電影本身。雖然在看之前就已經被劇透得差不多ㄌ，但最後高潮的那10分鐘還是讓我非常非常地震驚…電影前半段的氛圍充斥著無厘頭的黑色幽默和些許誇張，金家一家子靠著各種話術、手段和演技，成功在富有的朴家中獲得工作，每次執行計畫前都要先全家演練、用Line互相通風報信、見面時還要神色自若地裝作互不認識，我一直覺得詐騙過程有種韓國版《出神入化》的既視感XD

英文家教、藝術治療師、司機、全職管家，金家的父母和一雙兒女似乎有了光明的未來—至少比全家擠在餐桌、幫pizza店摺紙盒還來得大有賺頭。朴家外出露營後，四人享受著空蕩的豪宅，儼然成了宅邸的新主人。基宇說出他和多蕙間的師生戀，一家人開始作起得到有錢親家的美夢，然而預料之外的急促門鈴聲戳破了幻想的泡泡。前管家突然出現，央求讓她到地下室拿忘記帶走的東西，卻讓金家發現她的丈夫竟在這棟豪宅的防空地下室獨自生活了長達四年，名符其實地「寄生」在朴家之中。

地下室的秘密揭開了失控的序幕，劇情以此為劃分，現實的一切開始脫離金家的計畫。經歷驚心動魄的一夜後，金家父親和兄妹倆總算暫時安全脫身，回到早已被滂沱大雨淹沒大半的家中。我很喜歡這一段的手法，將金家在大水中搶救家當、朴家一家安睡和地下室中管家夫婦絕望的悲鳴交錯剪接，用很對比、很誇飾、又很殘酷的方式呈現這些如蟑螂一般的、卑微的人們用盡全力生存的模樣。

成為水災受災戶的金家在體育館過了一夜，隔天卻又收到仍毫不知情的朴家夫人的連絡，希望他們能出席多頌的生日派對。「必須由我來負責…」，事態演變至此，基宇認為自己應該要扛起所有責任，將片頭好友送給他們的招財奇石偷偷帶到朴家，打算用它和管家夫婦做個了斷。沒想到手一滑成了最大的敗筆…石頭掉下樓梯落入對方手中，基宇被管家丈夫砸得頭破血流，發狂的他更用菜刀狠狠刺向基婷，歡樂的慶生會瞬間成為血腥的屠殺現場。多頌被嚇昏、基婷倒在血泊中、忠淑和兇手扭打著、多蕙無助地背著昏迷的基宇（雖然我那時很疑惑國三的小女生揹得動二十幾歲的大男人嗎…(ﾟдﾟ)）

我和基澤一樣，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發生，彷彿前半段鋪陳的所有惡意在瞬間全爆發了出來。最後，忠淑用烤肉串的尖刀刺進管家丈夫的側腹，驚恐的賓客們紛紛報警、叫救護車，而朴社長則一臉害怕又嫌惡地移開他的軀體，撿起車鑰匙。這一刻，基澤清楚看見了朴社長對他們這些社會底層的寄生蟲身上散發的氣味，所流露出的毫不保留的厭惡。他走上前，眾目睽睽下，將刀子刺進朴社長的左肩，在逃竄賓客的尖叫聲中帶著滿手的鮮血走出朴家的豪宅……
好了，事已至此，我實在是沒料到片尾有這麼衝擊的轉折…(((ﾟДﾟ;)))而且我也沒想到最後死掉的會是妹妹…我很喜歡她耶QQ

自從上過國文系那堂極短篇的課程，往後不管是電影、小說，我開始會特別關注所謂情節的「陡轉」，也就是全劇的走向的轉捩點，而通常陡轉前後對比的強烈度和劇情的精采程度會成正比。《寄生上流》最關鍵的陡轉就是前管家突如其來地拜訪，然而我覺得將整部劇情推上至高點的轉折是最後金家爸爸對朴社長刺的那刀。基澤若是沒有出手，事件平息後金家或許還是能繼續在朴家中求得生存，雖然在慌亂中他們彼此的關係似乎曝了光，但說不定當時根本沒人注意到（光是逃命應該就來不及ㄌ）。多頌曾經聞到「金司機」和「管家阿姨」身上有同樣的味道；暴雨那夜，朴社長對妻子說司機的味道越了線；隔天，朴夫人也在車上聞到了那股味道，皺著眉搖下車窗。

沒有人明講那是什麼樣的味道，是具體的半地下室缺乏陽光的霉味？抑或是抽象的「窮酸」氣味？原先沾沾自喜，以為幸運踏上發財之道的金家人，當逐漸失控的計畫擊碎白日夢的糖衣後，終究得面對殘酷的現實。自己和朴家，以及其他同樣的上流階級有著天壤之別，只能成為依附著陰影生存、面對日光時不斷逃竄的蟑螂一般，在那間透不進希望的繭居空間中感激著施捨。基澤理解了這點，在當一隻理直氣壯的寄生蟲和窮困卑微的人類之間，他選擇了後者。比起溫飽，比起財富，比起夢想，有時人更無法捨棄的或許是自尊吧。


關於探討社會階級的電影，前陣子剛好也看了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該說是日本電影和韓國電影在基調上就有決定性的不同嗎…這兩部作品帶給我的感受有很大的差異。《小偷家族》就像將自私及悲傷與親情溫暖的絲線揉合，共同織出一塊名為現實的布；而《寄生上流》則是一顆包裹地嚴嚴實實的糖球，敲碎絢彩的外殼後，才會露出腐壞的核心—儘管表面偶有的汙點已經暗示了內在的一切。
忠淑評論朴家「不是『有錢卻很善良』，而是『因為有錢，所以才善良』。如果有錢，我也會很善良。」財富就如熨斗，熨平了有錢人家的所有煩惱，也只有窮人才會整日汲汲營營，煩惱著該如何變得有錢。現實到殘酷過了頭，窮人沒有心力去做個好人，當然這並不是要否定世上所有的善良之舉，或是將它們和錢財或地位劃上等號，只是人畢竟是自私的，這點我一直深信不疑。
《寄生上流》中唯一一道劃破黑暗的希望，是結尾基宇寫給父親的信中「我會拚了命地賺錢，直到買下那棟房子」的決心，儘管擺脫泥淖的方式卻諷刺地仍然無法脫離金錢。難以打破的社會階級、沒有錢萬萬不能的世間規則，人們活著就不得不面對這些現實，並非處於天秤兩端的我們，生活中或許也正上演著《寄生上流》所呈現的醜陋畫面吧。